一
晓晴记得,高欣走的那天是新婚的第三日,不管有多么不舍,高欣还是到单位去了,晓晴在高欣走的第二天就回了娘家,这一晃就是半年。对晓晴来说,这半年犹如半个世纪那样漫长。
高欣是神华的人,尽管当时婚假还未满,但高欣说,他是班长,班里离不开他,对那些新来的大学生他不放心,要是出点事,谁也担待不起,还是先到单位去吧。高欣哄着晓晴说,若是两情相悦时,岂在朝朝暮暮?晓晴后悔自己当时竟被他的甜言蜜语蒙骗了,稀里糊涂就答应了。唉,怨谁哩,还不是得怨自己?这话只能对高欣说,等见了他,非得狠狠咬他几口不能解气——这半年来,晓晴几乎每天都在这样想着。尽管每天下班后躲开家人,晓晴与高欣煲电话粥,一煲就是半个小时,一个小时,但打电话时咬他几口的话还是一次也没有说出口。晓晴觉得自己太软弱了,怎么到时候就说不出口呢?
晓晴记得,高欣走的那天早晨,天气很好,朝霞满天,把高欣染成了一个金人。自己一直把高欣送到了汽车站。汽车站离家不远,是步行去的。一路上,自己不说话,高欣说,新楼房快要交工了,等新房装好了,就回家接自己过去。晓晴只是觉得团聚的这几天时间太短了。高欣说着话,路边草丛里不时有小鸟被惊起,很好听地叫着,可自己忍不住就扑簌簌掉下泪来,怎么也控制不住。高欣看自己心里难过,就给自己把眼泪抹去:“不哭啦,嗯?”
“不哭啦。你听小鸟叫的多好听!”高欣哄着自己,“笑一个,笑一个,你笑得样子真好看!”自己终于被高欣逗笑了,脸上还挂着泪。晓晴想,高欣已经是神华的人,在村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啦,凭着大学毕业的学历,将来跟过去,自己也不愁找一份好工作,好日子还在后头。现在自己难过的是新婚的二人世界,只有那么短短的三天,这未免有点太叫人心酸了。可这只能自己想,即使对最好的闺蜜,也是不能说的,这是不是小资情调,晓晴也说不清。只能当作是一块口香糖似的,反复咀嚼,嚼出淡淡的甜味来,吐出去,再嚼。
那天把高欣送走,路过河弯的时候,晓晴停了下来,想着先洗洗脸,好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,也想把红肿的眼睛洗洗,免得叫人看见,那会叫人难为情的。河水不宽,跳着就能过去,也不深,只有两个拳头摞起来那样深,河水真清、真凉,把手伸进去,浑身酥酥的,真舒服。这是自己从小与高欣一块玩水的地方。不知有多少次,自己在这河里与高欣追逐嬉闹,高欣也不知有多少次把自己气哭了,又逗笑了,高欣的影子就在眼前晃动。唉,儿时一晃就过去了,现在高欣与自己都大学毕业了,他成了自己的丈夫,高欣在锡林郭勒草原深处的一家国企扎下了根,自己则暂时留在老家与父母经营一个养鸡场。想着,就有几条小鱼顺着流水游过来,扑楞楞在指缝中滑了过去,思绪一下子被打断了。
高欣离开家的日子,除了思念还是思念。每天早上养鸡场的公鸡还未打鸣,晓晴就醒了。养鸡场有干不完的活,清扫鸡舍,喂食、饮水、取蛋。一天下来,骨头都快要散架了,但晓晴还得不时和做工的姐妹们说笑一通,她想,不然姐妹们会笑话自己没出息的,老想男人。一天,一个姐妹和另一个姐妹说,都好几个月了,也看不见小青的肚子有什么变化,另一个姐妹说,那能就像母鸡下蛋那么容易,晓晴的蜜月只有三天,再好的地也不会掂籽成苗的,羞得晓晴脸红心跳。
俗话说,难熬不过个人想人。想高欣成了晓晴的心病。用度日如年说也不为过。可这苦楚只有晓晴知道,还能和谁去说?人前晓晴还得强装笑脸。但吃不下饭,睡不着觉已经是经常的事。母亲看在眼里,急在心上,总是叫来儿时的一帮姐妹和晓晴玩,让晓晴开心。婆婆也时不时地过来,说着等那边房子装好了就带着晓晴过去找儿子去。日子就这么难挨地过着。高欣走时,村子周围的庄稼长得正旺,绿油油一片,蝈蝈儿叫,青蛙鸣,生机勃勃。好不容易秋天来了,庄稼熟了,收割机开来,没几天地里的庄稼就不见了,留下的只是一片茬子地。回来秋收的年轻人没几天都走了,进城了,村子里又清冷了许多。几场秋雨过后,天气渐渐凉了,北雁南飞,树叶落了,秋草黄了,朔风渐起。再过了许久,冬天来了,小河的水结了冰,大雪纷纷扬扬,村子远处的山野盖满了积雪。婆婆来得更勤了,每次来,都要对着晓晴数落一通高欣,说到了阳历年,就领着晓晴找他去。晓晴知道,这是婆婆怕自己有怨气,怕自己寂寞。高欣来电话说,年底楼房就能装好,肯定能住进去,到时候他回来就把晓晴接过去,叫她不要着急,可房子到底装得怎么样了,晓晴心中也没底,高欣发过来的几张照片,说是新楼房就装成了那个阔气样,可晓晴老觉得就像在梦里,不踏实。
离新年半个月的时候,高欣打来电话,说房子装好了,已经和工友收拾得差不多了,就等着自己来团聚,他忙回不去,叫妈把自己送过去。晓晴高兴得三天两夜没睡好觉,想象了无数个相逢相见的场景,晓晴想,最好就像电影里似的,高欣把自己一下子拥入怀中,再抱着自己转几个圈儿——太浪漫了,太激动人心了…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