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
云10岁。老父复职。
告别老是锁着云的山村土屋，云插班上四年级。
两人一桌，桌不知年岁，吱呀作响。
两人一凳，凳亦不知年岁，吱呀作响。
同座是一个与云差不多年岁的小姑娘。
课上，听老师讲解演绎分数，颇觉新鲜。
忽一日，课桌云的一头里，出现了一方干净的半旧的小手巾。那时，还没有纸巾的概念。讲究的小姑娘都会备一方小手巾——小手巾上竟然是一小堆黄灿灿香喷喷的炒麦子！
引诱！绝对是引诱！
考验！绝对是考验！
可惜！引诱对云无效！
可惜！考验对云无效！
奇怪的是，那黄灿灿香喷喷的炒麦子，像施了魔法一般，在课桌里安然无恙躺到第二天，竟然没有老鼠吃！
——现在想来，那时，老鼠、猫、狗、麻雀，几乎绝迹。何来老鼠？
第二天下午，小手巾、炒麦子终于不见，云松了一口气。
第四天，云走进教室，坐到座位上，猛然一惊：小手巾又出现在课桌云的一头里！只不过躺在手巾上的炒麦子，变成了一小堆黄灿灿香喷喷裂了嘴的炒雪豆！
最终，炒雪豆的结局，与炒麦子一样，也在课桌云的一头里，悄无声息躺了大约两天。悄悄的来了，悄悄的走了。
课桌的两位主人，自始至终都没发一言。但是，课桌却清楚地知道，炒麦子与炒雪豆曾经在它那里的旅行。
三年后。重归山村的云父子，在送公粮大军的队伍里。
“燕永香，你看，那是云！”
云循声望去，二十余米外，一个比三年前高大了许多的姑娘，在看到云后，黯然地转过身去，只留下一个垂着粗黑辫子的背影。
没想到，这一个转身，就是永诀。
近60年过去了。为生活计，云东奔西颠。
现在，云垂垂老矣。伊人也应该垂垂老矣。
没想到，当年那一小堆炒麦子、一小堆炒雪豆，就像两座山，一直压在云心头，不吐不快，非要写下来。
人说：百年修得同船渡，千年修得共枕眠。
谁说无缘？云与伊人，同桌共凳近一年，何止修百年？
谁说有缘？云与伊人没说过一句话，没对望过哪怕一眼！
为什么同一凳，却身远心亦远？
为什么共一桌，却犹如咫尺天涯？
抱歉，伊人，少年不识缘。
抱歉，伊人，少年不知缘。
抱歉，伊人，转眼已是百年身，祝君一切吉祥安好。
2022年11月26日夜于株洲